未辞且归

谈爱恨不能潦草
你想走就请立马抽刀 爱一笔勾销

【瑞金】飘零亦久

*瑞金only,原作向,是拖了N天的给格瑞的生贺,一发完

*意识流,大量对格瑞过去的臆想,不喜慎入

*全文1w+,超长预警

*通篇格瑞视角

*尽量不ooc,但我流瑞金随时可能出现偏差,所以在阅读之前请先保证自己有一定接受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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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亦飘零久,而流浪尽头,终有我漂泊之人的归所。”


.


天光方亮。

他如常在寒冰湖边随意掬起一捧水洗过脸,冰冷的触感将一夜休憩后的懒散尽数冲散。少年抬手撩开因被打湿而粘在额角的碎发,无意间低头时,便在清澈如镜的湖面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瞳眸冰一样的紫,神色了无波澜。


他顿了一会,然后迅速移开了目光。收拾好自己,他烈斩架肩,单手吃着用积分购买来的简易早餐,朝自由森林径直走去。终端上显示着新一日的积分排行榜,他匆匆扫过一眼,没有注意到屏幕右上角的日期,便兀自开始在心头盘算起今日捕猎的目标和预计该获得的积分。


凹凸星上不分四季,一个区域便是一个气候,左边是热到灼人的赤焰山,行过半日路程后便可见冷到冻骨的寒冰湖,可谓是百种景致一应俱全。而眼前茂密的丛林深而幽静,与往常别无二致。淡薄的晨雾在渐绽的日色里悄然退散,隐约的鸟兽虫鸣伴着植物腐朽的味道纷至沓来——是熟悉的、平凡的一天。


他握紧了刀柄,刚欲纵身跃进密林中,一只圆溜溜的白球却忽然闯进了视线里。他反射性止步,定睛一看,那只球滚了半天恰好在他跟前停了下来,两只机械耳竖了起来,稚嫩的电子音紧随而至:“参赛者格瑞!”

——是裁判球。


作为管理大赛秩序的一部分,裁判球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出现时大概率不会是什么好事。格瑞没有开口,不过微微垂下眸俯瞰着它,等待它说明来意。

裁判球明显是被他淡漠而极具压迫感的眼神给惊到了,慌张地摆动了几下手里捧着的一颗水晶球,才磕磕绊绊地宣告:“根据大赛收集的档案,今天是十二月十四日,是格、格瑞大人的生日!按照大赛的规定,大赛要在前一百名的参赛者生日当天,为他们送上一份精美的礼物!”


格瑞闻言微不可见地怔了一下。生日——无论是这个词还是这个词背后蕴含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已经是相当陌生遥远的东西了。但失神也不过一瞬,他收回目光,冷冷吐出了“没兴趣”三个字,便越过挡路的裁判球继续朝自由森林走去。


“不、不行!这是大赛的规定!你必须收下!”裁判球想拦又不敢拦,只得语无伦次地在他身后不断嚷嚷,“丹尼尔大人说必、必须收下,不、不然扣除生日当天获得的所有积分!”

“……”


银发少年的脚步缓缓停住,回头看了裁判球一眼。无形的威慑随眼风逼面而来,裁判球狠狠抖了一下,顶着那刀锋似的目光艰难道:“所以,为了配合大赛的工作,请、请收下!”

格瑞:“……”


这种强买强卖一样的送礼方式他平生也算是头一次见到,不过仔细想一想,这种奇葩事发生在凹凸大赛里倒才算合情合理。尽管知道这份礼物不会是好东西,但他也没必要为了拒绝这么一个看起来无伤大雅的物什而打乱早就规定好的积分获取计划。格瑞快速思考了一会,最终还是伸出了手:“拿来。”


“!好、好的格瑞大人!祝您生日快乐!”裁判球抖着手把水晶球一把推到格瑞手上,“那、那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等会。这个怎么——”


还不待格瑞把“用”字说出口,裁判球便在他的视线里连滚带爬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格瑞吞下尾音,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索性自己开始就着光打量起手里的东西。

巴掌大的水晶球表面呈现出一种深紫深蓝交错的勾痕,半浊的内部难以探清,只依稀能瞧得见球心凝固着一块透明的晶石。格瑞眯着眼端详了一会,拖着水晶球的手微微一动,翠色的元力在指尖凝聚,然后顺着他的意志缓缓注入进了水晶球中。


水晶球应声缓缓亮起白光,核心处的晶石如注水一般被磅礴的元力渐渐填满。当最后一丝元力汇入,水晶球的光忽然暗淡了下去。格瑞收了元力,皱着眉刚想再细看,水晶球却在这一刹那,猛地爆发出了一阵亮烫的光!

“!”


那光芒过于刺眼,格瑞立刻闭上了眼,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水晶球抛了出去。预料中的破碎声却没有在耳畔响起,罩在眼皮上的强光也很快慢慢褪去。他抬手挡在额前,视觉被阻之下,其他感官便自觉担负起警戒的作用。


他先是闻到了一股味道——像是深夜幽兰的暗香,又仿佛掺杂着泉水一般的暖柔,如丝绸一般静静地在他周身聚拢。初初轻嗅起来仿佛从未与之谋面,而当那味道慢慢渗透进身体里、脑海里,却猝然与记忆深处的某个定点无缝贴合起来,引发了名为“熟悉”的共鸣,进而在久未波动的心湖里掀起一阵狂澜。


格瑞猛地睁开了眼睛。入目之处不再是幽邃的森林,取而代之的是漫山遍野的青草和鲜花。暖融的东风拂面而过,温和地撩动起额前垂落的碎发。苍穹辽阔,天地静切,美好得如同那被尘封在回忆尽头的曾经。

——守望星。


哪怕离开许久,这样的美景,仍然鲜活地烙印在他的心口。以至于时隔多年,他才不过堪堪一瞥,就立刻能明白,这是故乡的旧景。


胸膛仿佛被灼伤一样猛地刺痛起来,他提着刀的手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但很快便更用力地攥紧。格瑞深吸口气,强迫自己从不必要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冷静分析起眼前的一切。

这显然是一个无限接近真实的全息投影,制造投影的是那颗水晶球,投影的内容大概率是他的记忆,目前看来不会对他造成实质性的威胁。尽管暂时不知道大赛送这么一份“生日礼物”是想做什么,但如果要从中脱离,似乎只要破坏那颗水晶球就行了。


想通其中关节,格瑞不再停留,打算直接去找水晶球。他循着小山坡准备往上走,然而步伐刚刚踏出,他无意识地抬了抬视线,目光便在撞见某个东西时忽然定格,紧接着连瞳孔都不受控制地轻轻战栗了起来。


一名银发的女子提着裙摆,正从他眼前缓缓走过。方才闻到的那股熟悉的幽香从她披散柔顺的发间溢出,最后和着风传来了他的身侧。她身姿窈窕,手指伶仃,露在衣物外的肌肤圆润细腻,哪怕仅仅只是个背影,都美得能令所过之处的万物为之屏息。


格瑞僵立在原地,目送着女人走上了小山坡的顶部。顶上的风更大,呼啸着掠起她的鬓发,她顺势把发丝别回耳后,露出温婉的侧颜和如紫星的翦水秋瞳。像是看到了什么,她忽地微笑起来,然后对着山坡的另一侧柔声唤道:“格瑞。”


脑子仿佛炸响了无声的烟花,格瑞呼吸霍然急促。他用力抿了抿唇,抬起步伐跟着上了山坡顶部。坡地之下,银发的小男孩听闻女人的呼唤,立刻停下手里练剑的动作扭头看了过来:“妈妈!”


男孩约莫才八九岁大,稚气的面容上写满了藏不住的欣喜,在看清来者后更是眼睛清晰地亮了起来。下一刻,他便提着几乎有他高的重刀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山坡,如归林的鸟笔直朝女人怀里扑去。而银发的母亲一手背在身后,微微弯腰,便轻而易举地用单手将男孩搂了个满怀,唇畔的笑意柔过春风。


格瑞站在一侧,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女子生动的眼眉。他一瞬间忽然对眼前的一切感到荒谬,包括他自己——他竟在一个自知的虚假的幻境里,贪恋着故人的音容笑貌。


小男孩开心地在女人的怀中蹭了蹭,问道:“妈妈是来监督我练剑的吗?”

女人温柔地抬手,用衣袖帮他细致地擦去他额头的薄汗:“谁说的?我们格瑞那么勤快,不用妈妈监督都能做得很好。”


小男孩下巴一扬,认真道:“当然!我是守望一族未来的族长,肩负着整个族群的未来。爸爸说有多大的责任就要有多大的能力,所以我一定要努力变得和爸爸一样优秀!”

女人又是一笑。她眸子微敛,扶着男孩的脸颊让他与自己额头抵着额头,这才轻声道:“是的。我们格瑞最棒了。”


小男孩顿时因这句夸奖而笑开了,就着这个姿势亲昵地蹭了蹭母亲的额头。而立在不远处旁观的格瑞却默默别开了眼,捏在身侧的手指甲因用力而深深陷进掌心里。

——十七岁的格瑞,以旁观者的视角再去回首这段回忆,才发现女人眸中刻意收起的哀伤与不舍。那惊痛藏得太深,寓意太重,是彼时的他无法察觉也无法懂得的东西。


小男孩扯了扯母亲的衣角,忽然开口:“妈妈,你是不是藏着什么东西啊?”

女人失笑:“被格瑞发现了?”

小男孩肯定道:“你的右手一直背在身后,绝对藏了东西!是什么啊?”


女人宠溺地刮了刮他的鼻头,终于把藏着的那只手露了出来。小男孩定睛一看,竟是一束陌生的植物。那植物顶部呈松散的绒球状,洁白的绒似乎一碰就会掉落。小男孩打量了半晌,困惑道:“这是什么?”

女人耐心道:“它叫蒲公英,是一种很古老的植物了。”


“!我想起来了,在书上看过对它的介绍,可惜书上没有图,我是第一次见唉,”小男孩顿时恍然,好奇地伸手轻轻碰了下蒲公英柔软的冠毛,“可是守望星好像不适合它生长啊,为什么会有呢?”

女人揽着他一起在草地上席地而坐,然后把蒲公英抵到他的面前,答非所问道:“来,格瑞吹一口试试。”


小男孩点了点头,就着母亲的手对着绒球用力吹了一口。下一刻,那绒球便应声四散,化作无数的白色小伞,朝阔远的天空扶摇直上。

“哇!”小男孩登时发出了一声惊叹。混着青草屑的春风此刻又起,卷动那些如白絮般轻盈的小伞漫天漫地地散开,飞往目光渐渐不可触及的远方。小男孩下意识想抬手摸摸那些白,风却如一双手轻柔地将它们托起,带去了他碰不到的高空。


他像是被这从未见过的景象惊艳了,久久没有回过神。他原地呆怔了半晌,才扭头看向母亲,突兀地问道:“所以它们要飞去很远的地方吗?”

女人顺了顺他被风吹乱的头发,温声答道:“是的。就像你吹的这一支,它应该也是以这样的方式从别的地方来到了守望星,然后在这里生根发芽, 最后变成了你看到的这个样子。”


小男孩又抬头去看,不过瞬息功夫,那些白色的种子几乎已经被风带离了他的视野。他对着空荡荡的天空又瞧了许久,然后小声道:“那它们不会想家吗?”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要一个人飞去那么远的地方,然后在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地方停下来。它们会很想家,也会很寂寞吧?”


女人没有立刻回话,而是顺着他的视线,一起抬头望向了天空。裁鬓的风吻过她的侧脸,也将她的轻声细语送到了十七岁的格瑞的耳畔:“是啊,飞来飞去肯定会很寂寞,毕竟离别总是件很痛苦很痛苦的事。”

“可是它们都有必须要去做的事,那就是传播。所以它们不得不飞走,直到它们找到了一个合适它们生存繁衍的土壤,然后扎根。”

“这个过程对于它们来说,会很难过。但到终点时,等待着它们的一定会是温柔的土壤——而那就是包容它们的归宿。”


女人垂下眼睑,正好对上了小男孩似懂非懂的眸光。她笑了,像是春泉泛滥。她怜爱地抚摸着小男孩的侧脸,然后低下头,吻了吻男孩的额头。

她慢慢说道:“格瑞,你要记住,离别是人生的常态。但你也要永远相信——”


“漂泊之人,终有归处。”


这番意有所指又极尽温柔的话语,在机缘巧合之下跨越了时间凶猛的洪流,重新得以回响在他的耳畔。母子相拥的画面与泛黄的记忆缓缓重合,顷刻间搅得格瑞头脑凌乱。他站在一旁,嘴唇微动,“妈妈”这个词已经抵在喉间,却无论如何也吐露不出口。


他有那么多的问题想问。想问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后来会发生的事情,想问她为什么要告诉年幼的他这么一个道理。但理智却又撕扯着情感,以至于他如此明白,眼前的一切只是记忆重现,这个幻影不会给他任何答案。


格瑞仰起了头,缓了缓干涩的眼眶。他想转身离开,一阵剧烈的大风却在此刻蓦然吹起,他猝不及防之下被刮得险些一个踉跄。紧接着,连绵不绝的震耳轰鸣突然由远而近地传来,像是山崩地裂,又像是流星坠地。


格瑞霍地回头,便见身后不知何时蔓延开了一望无际的火光。草地和鲜花消失了,变作了末世一般的场景——倾颓的建筑,无尽的炮火,凄厉的呼喊,走投无路的族人,以及乱象中拔地而起苦苦支撑的屏障。

崩塌,毁灭。熟悉的绝望扑面而来,格瑞死死盯着这重演的曾经,神色苍白,面容紧绷如钢。


“一切,都会被黑暗和谎言吞没,但你不在这命运里。”

“你必须活下去,等待光明降临。”

“无论你去了哪,我们都会在这守望着你,为你祈祷。”

无数的话语透过混乱的杂音遥遥响起,是沉重的使命,也是最后的祝福。


他看到了破碎的屏障后白袍男子巍峨不动的背影,看到了女人对着渐渐起飞的飞船捂着嘴流下眼泪,也看到了船舱里的男孩撕心裂肺地在吼叫。

所有东西循着命运的轨道走向它的终点,而无论是当事人还是旁观者,都无能为力。飞船飞向远方,地上的女人流着泪,却扬起微笑目送她的孩子。火光吞没她的瞬间,空中隐约递来了她温柔的低语:“我们永远守望着你……直到你找到,自己的归处。”


格瑞慢慢闭上了眼。

轰的一声巨响,偌大的星球,顷刻间灰飞烟灭。


.


再睁眼时,眼前是无尽的漆黑。漫长的黑暗蜿蜒至远方,而前路尽头,却依稀留着一个光点。

格瑞站在这片黑暗里,神色漠然地望向那抹光。他知道自己仍处在水晶球构造的回忆幻境里,但被重新揭开的伤疤痛得他有些麻木,令他短暂地不想去思考别的东西。


离别。他在心里念着这个词。

妈妈说的很对,他的一生,就是由无数的离别构成的。

守望星的毁灭只是个开端,而在接下来的辗转历练里,他还会经历更多。


黑暗中,过往在各色星球上历练的经历被如倒带一样一帧一帧地回放。那个背负起全族使命的男孩擦干了眼泪,在光明神使的指导下走上了漫漫的自我磨砺之途。

一开始的时候,男孩还会和当地人进行一些交流,和他们换取食物,修炼之余也会参与进他们的活动里。但后来男孩渐渐发现,这一些交流除了增添情感上的负担,别无好处。


因为有了感情,所以才会在离别时不舍,才会在离别后难过。而他注定是一个无法在任何地方久留的人,这些堪称懦弱的情绪最后只会徒增苦痛。


他渐渐沉默,开始隔除与外界的交往,沉浸在独自一人的历练世界里,以图每次离开都走得毫不留恋。他在宇宙间一路漂泊,就如同那支被他吹散的蒲公英一般,进行着一场浩荡的流浪。


格瑞垂下了眼。银发的男孩从黑暗深处走来,面无表情地与他擦肩而过。格瑞顿了一会,然后跟着男孩的步伐,朝那个微弱的光点走去。


“下一站,去登格鲁星吧。”

踏进光的那一瞬间,他听到沉稳的长者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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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适应光亮的那一刻,率先充斥他眼眸的,是层层叠叠的矿山。

阔别许久的景色重新入目,甚至生不出陌生感。格瑞粗略一扫便定了方向,顺着熟悉的小道一路行去。无数背负苦役的居民匆匆从他眼前走过,个个满脸疲惫的病容。他逡巡了一会,便收起了目光。


这路走到了尽头,他却没有看到银发的男孩。他停了脚步,正待回头再去找,不远处的矿山背后却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你肚子饿不饿啊?”


稚嫩的,清脆的,像是穿堂的风,又像是窗前的光。格瑞手指一蜷,慢慢地转头看去。高大的金色矿山下,金发的男孩睁着干净得没有半点纤尘的碧蓝眼眸,天真而友好地望着身侧的银发男孩。银发的男孩显然是被他的聒噪烦到了,冷淡地不想理会,结果肚子却不给面子地响了起来。

银发的男孩步伐猛地一顿,面色不动,尴尬的薄红却瞬间飘上了耳尖。金发的男孩眼眸像星子一样亮起,噗嗤笑出了声,接着便十分自来熟地拉起银发男孩的手,声音满是雀跃:“来啊,我带你去吃东西!”


从那顿饱餐伊始,之后的一切如此顺理成章。格瑞随着两个男孩的步伐度量过登格鲁星的每一寸土地,也如旁观者一般见证着一切。金发的男孩笨拙又天真,死缠烂打的那一套却无师自通。在这一波又一波无厘头的攻势下,许久没有和人对过话的银发男孩终究还是败下了阵,开始默许这个男孩侵入他的生活。


金发的男孩有着与同星球的人截然不同的精神面貌。他总是精力满满甚至过剩,还特别爱笑,笑起来时神采飞扬,眉梢眼尾都噙着仿佛蜜罐里长大的无邪。他总是不厌其烦地跟在银发男孩的身后,被推开也不生气,自己偷偷跟上去;有时候银发的男孩会恼得直接甩开他的手,又在对方面露失落时别扭地说一声“随便你”,然后换回金发男孩毫无芥蒂的笑。


日子过得似乎还如以往的每一次历练一样枯燥,却又因多了这么一个人而显得有所不同。金发的男孩想一出是一出,毫无预兆地便会把银发男孩强行拽回家,和男孩的姐姐一起吃一顿简单温馨的晚饭。饭菜简陋,金发男孩却会熟练地在银发男孩的手边放杯热好的牛奶,笑嘻嘻地问着对方明天的打算。而对方默不作声地喝着牛奶,看似回避着对方的视线,眼角余光却装满了那张笑脸。有时候银发男孩照例重复着剑术基础动作,旁边守着的金发男孩看了半天,便兀自睡着了。而握剑的人总是会停下动作扫去一眼,才接着练习。


那些细微琐碎的相处历历在目,带来的点滴积累的改变甚至连当事人都不曾察觉。格瑞沉默地收回目光,转身将男孩们留在了脑后。


“格瑞,你变了。”长者的声音悠悠传来,送进了格瑞的耳中。

眼前不知何时又幻化出了独自练着剑的银发男孩。男孩闻言动作一滞,下一刻便利落地切开了面前的巨石。他淡淡道:“我没有。”

虚空中的长者叹了口气:“你在不舍。”

“……”银发的男孩这次连顿也没顿,反问:“那又怎样?”

“这不是你停留的地方。”


“……离别。”

格瑞看着那个男孩抬起了头,眼中的冰封深处,隐隐涌动着堪称执拗的情绪。

男孩慢慢道:“我已经习惯了。不用管我。”


神使再次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终是没有再劝。男孩一把将剑插进土里,垂头缄默了很久很久。格瑞远远望着那男孩的背影,压抑在心底深处的情绪隔着时空却仍能感知。


他来不及算清其中的得与失,金发的男孩便背着装满矿石的篓子朝他直奔而来,被汗湿的小脸上仍旧笑容熠熠。他的人甚至还在百米之外,清亮的嗓音却已先声夺人:“格瑞——”

银发的男孩被这一声打破了思绪。他回过神,重新把剑提在手里,才淡淡应道:“做什么?”

金发男孩兴奋地拽住他的手晃了晃:“你今天要不要去我家吃饭?姐姐也想你啦!”


银发男孩垂下眸,深而复杂地注视着他。金发的男孩无知无觉地盯看回来,眼眸澄澈得仿佛能照见最阴暗的心底,将黑暗统统驱散。银发男孩像被灼伤似地别开了视线,最终只道:“好。”


当时的他在想什么?

格瑞不愿回想,答案却如此鲜明。

——他在向曾经那些被自己斥为懦弱的情绪低头,并为了这双眼睛,打算将其全盘接受。


压下心湖的波澜,格瑞收回视线,继续朝前走。然而,步伐还没踏出多远,幻境又是一阵地动山摇。格瑞霍然抬头,前方两个男孩牵着手从他眼前急速飞奔而过,身后紧追不舍的是一头巨型魔兽。格瑞唇线骤然绷紧,猛地追了上去。


“金!”

“格瑞别怕,我来拖住他!大怪物,看招!”

魔兽沉闷震耳的低吼之下,他遥遥听到了几声熟悉的呐喊,如利剑般贯穿了心灵。熟悉的悬崖峭壁,僵立在崖壁上的银发男孩和底下微弱却倔强地抵抗着的金发男孩。格瑞仰头看去,只见银发的男孩低垂着头颅,凌乱的额发下是不断战栗着的瞳孔。


他默然地看着这个记忆中的自己,看似平静的眸底却积压着不可宣泄的情绪。而在某一个刹那,记忆中的这个自己微微抬起了头,与他猝然四目相对。

像是透过这对视打通了阻隔,他霎那间看到了那双眸子里迸射出的决绝和疯狂,也猛地听到了他内心深处近似咆哮的呐喊——


离别!离别!离别!人生处处是离别,我已经忍受过那么多生离,为什么还得再经历一次死别?

为什么不可以活着好好告别,而一定要把我在乎的东西全部抹杀才算干净?

我漂泊了那么久,为什么还是找不到归处?我为什么一定要麻木地忍受着所有的离开,为什么不能救他?

这样的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高处的男孩狠狠闭了闭眼,抖着声音喃喃:“活下去,抛下一切,一个人活下去……”

——然后不断地把诀别如此上演。

他骤然睁眼,怒吼:“这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那我又怎么找得到妈妈口中的归处?!


格瑞猛地握紧了拳头,而崖壁上的男孩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好似凤凰涅槃,在血与火中,华然重生。


.


打斗声渐远。

格瑞回过神时,天已经沉了下来。深紫与暗红在天际交汇混杂,如同被打翻了的绯色的染缸。缀满星子的银河徐徐铺开,闪烁着明亮而不刺眼的碎光。星穹盖顶,其下繁忙了一天的矿区也回归了寂静。暮风浸透着不浓不淡的冷意翻越过层层山峦,最终顺着少年们宽松的衣摆,贴着肌肤进入了骨髓。


银发少年坐在一座矿山的顶峰,遥看着远方渐渐被山脉与地平线吞没的落日。与他并肩而坐的金发少年熟练地帮他包扎好手臂上因今日猎杀魔兽而折腾出的伤口,确定所有伤口都被处理妥当后,他方才满意地把绷带一束,宣告的声音都带着点得意:“搞定!我厉害吧格瑞!”

银发少年侧头瞥了他一眼,只淡淡道:“有长进。”


金发少年咧嘴笑开,没再接话,而是转过身对着落尽的夕阳重新坐好,然后晃着腿看起了头顶的星星。时间推移,他们的面容也少了幼时的稚气,初初长开的身形线条都带着十几岁少年特有的挺拔和青涩。有什么东西在静默的岁月里改变了,比如银发的少年额上束起了黑色的发带,金发的少年则习惯性戴上了鸭舌帽;又仿佛有什么细微的东西随时光沉淀了,比如此刻这默契的寂静和同频率的绵长呼吸。


金发少年盯着星星,直到脖子发酸,他才慢慢把头垂了下来。入夜的风更冷了,他搓了搓胳膊,毫无预兆、十分突兀地开了口:“格瑞,你要走了对吗?”


银发少年远眺的视线一凝。他转过头望向身侧的人,眸中思绪深深,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只是以最擅长的沉默回应。

金发少年这次却如同无法理解他的缄默一般,追问道:“是吗?”


银发少年抿了抿唇,声音听不出情绪:“明天会有飞船来接我。”

“是吗?那格瑞要去哪呢?去下一个地方历练,还是……”

银发少年直接打断了他:“凹凸大赛。”

他亲眼看见身侧的少年轻颤了一下,但还是淡漠到近乎残忍地继续道:“我必须赢得凹凸大赛。”


“……唔,也是。那个地方会很远吧?”金沉默了一会,才低着头笑道,“你看,姐姐去了都还没找到回来的路哎。”

“……”

“格瑞会想我吗?”他又发问道。

“……”银发少年锁紧了眉头,无端的烦躁积累在胸腔却不知怎么排泄:“笨蛋。我——”


“啪嗒”一声轻响,细微却突兀地插进了银发少年的话语里。银发少年话头一滞,猛地扭头,就看到金发少年搁在大腿上的手背有水滴溅开的湿痕。那星亮的眸子盈着层摇摇欲坠的水光,似乎只要他眼睫再一眨,豆大的泪珠便会如雨滚落。

可是他没有。

站在山底下的格瑞看得清楚,他掉了一滴眼泪,也只掉了那么一滴眼泪。


喉头像被那滴眼泪瞬间堵死,银发少年动了动唇,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而金发的少年并不需要他的安慰,只自顾自满不在乎地晃了晃脑袋,再抬头时,眼底一片清明。他歪头看向身侧的银发少年,一字一句认真问道:“那格瑞会想我吗?”

“你会舍不得我吗?”

“你会不会也和我一样,感觉有点难过啊?”


“…………”

银发少年直视着他明亮的蓝眸,几乎能在其中看见自己的倒影。放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他沉默着想要点头,但在他完成这个动作前的瞬间,金发少年又忽然接着道:“但是没有关系。”

“我会去找你的,格瑞。所以你不要不舍得,不要难过。我一定会去找格瑞的。”


晚风卷起少年压在帽檐下的发尾,轻轻撩动起细碎的痒。而眼前的少年却忽然迎风扬起了笑,眉眼弯弯,眸子绽开星辉,明媚得令他恍然间以为那西落的太阳又重新升了起来——

“我们会再见的!”


咚的一声,站在山底下注视着这一切的格瑞,听到了那声来自“他自己”、也来自他自己的,忽然加重的心跳。

——“再见”,一个如此陌生的词汇。历练之间从未有人这般和他说过,以至于陌生到那时候的他心口剧颤,加速的血流在胸腔里咆哮,热得四肢百骸都滚烫欲烧,却又不知该如何应答。


他历经太多生离死别,无论哪一个,都是离别之后,便再也不见。

只有这么一个人,信誓旦旦的如同承诺一般,郑重地告诉他,不要不舍得,因为我们还会再见的。

终有重逢,何必不舍?


格瑞望向了越发深邃的星空,空洞了一路的心口被什么悄然填满,柔软得令他不适,又温暖得令他眷恋。

而山顶之上,银发的少年沉默着,慢慢稳下颤动的瞳眸。他抬起了手,在登格鲁星蔚然的夜色下,轻轻擦了擦金发少年还湿润着的眼尾。

他轻声说:“我等着。”


少年尾音方落,一道毁天灭地的光便猝然撕裂头顶上静谧的星空,从格瑞眼前横劈而过。熟悉的招式令格瑞眉头一蹙,他闪身后退,再次落定时,凹凸大厅的穹顶已然映入眼帘。金眸的王在张狂地笑,而被砍断的大梁之上,银发少年见避战不能,索性提起烈斩迎战。强横霸道的元力冲击随两人激烈的交锋汹涌四散,凹凸大厅内一片混乱,基本无人注意到空中摇摇晃晃驶来的飞船。


几乎是有所感应一般,记忆里的他与记忆外的他同时抬眸,然后一起陷进了金发少年那璀璨的蓝眸里。

“格瑞!!!”

金发的少年飞身而来,单薄的身影却仿佛遮蔽了天光。而记忆里的他听到这声呼喊只是蓦地敛眉,熟练地藏起了眼底几乎满溢而出的神色。


别人无从得知他那抹转瞬即逝的情绪,而记忆外的人却了然于心。

那被藏起来的,不过是那句“再见”被兑现时的惊讶与喜悦。

——就像离别的诅咒被人彻底打破,而他终于在无数离别之后,有了一次久别重逢。


“果然这小子还是来了。”

他听到银发的少年如是喃喃,冷锐的眼眉却在那一瞬间生动了起来。


格瑞长长吐出了一口气。眼前的景象忽然开始闪烁,像是倒带倒到了尽头,便开始了随机播放。格瑞眼波沉如深水,烈斩提在手中,元力缓缓蓄积——


磅礴的元力刺激了场景的紊乱,最后画面一卡,定格成了银发女人温柔的回眸。

她隔着遥远的时空静静地注视着已然成长的他,微笑着说:“你要永远相信——漂泊之人,终有归处。”


柔和的女声缠绕进耳蜗,格瑞闭上了眼,烈斩毫不犹豫地一举劈出——

轰的一声巨响,幻境急速坍塌,裂成无数的玻璃状碎片。水晶球破裂的声音在耳畔清脆响起,而他握着刀,神色无悲亦无怖。


.


眼睛再次睁开时,入目的终于回归成了熟悉的密林。格瑞抬头看了看日光,判断出此刻大概是正午了。他狠狠吐出了一口浊气,手里仍捧着那颗碎裂成好几块了的水晶球。他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没有扔掉。


这短短数个小时的回忆,却比战斗一天还要疲累。格瑞思忖了下,没有再进自由森林,而是选择返回。精神的劳损之下,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他沿着来路,头一次放慢脚步往回走。或许是心神难得不紧绷,他才发现每天的必经之路是一块无名的平原,其上青草连绵,细微的淡色小花在其间摇曳。


他慢慢地走着,漫无目的却又自在。一阵长风忽起,开始缠着他的步伐嬉戏。而他将将抬头,便见无数白色的小伞在半空中肆意飞舞,如同最自由的风精灵。

——是蒲公英。


格瑞微微一怔。而也就是这怔愣的一瞬,身侧却忽有一道嗓音传来,人未至而声先到,每一个语调里都是明快:“格瑞!你在这里啊!”

格瑞在这漫天的蒲公英里霍然回头,只见金发的少年朝他径直奔来,晶亮的眼眸被他笑弯成了缝,手里还滑稽地捧着个蛋糕盒。他边跑边喊,嘹亮的声线便穿风透林,一击在别人的心口上刻上了再也无法抹去的烙痕——

“格瑞,生日快乐!”


格瑞望着那越来越近的身影,却忽而一阵恍惚。大风里蒲公英的种子杳杳纷飞,而风声疏狂间,依稀又传来了母亲温柔的呢喃:

“漂泊之人,终有归处。”


他凝视着他,直到少年在他面前停步,亮着眸子把精心准备的惊喜递到他的跟前。同一时刻,他看到有一片蒲公英种子轻轻地落在了少年站定的脚边草丛里,无论风再怎么吹,也都没有再飞起。

——便如同他一样,在这漫长的漂泊和无尽的离别后,终于找到了一个不会和他说“再也不见”的归处。


格瑞抬眸,直直对上了金发少年的目光。他启唇,清晰而郑重地念出了对方的名字——

“金。”


END


ps:迟到了那么久终于给酷哥写完生贺了,瑞吹虽迟但到

“他这一生都在离别,生离或死别,每次都是‘再也不见’。直到有一天,有个人告诉他我们会再见的,并且兑现了诺言。所以他在那一刻明白了母亲的话,明白了这就是他漂泊许久后的归处。”想表达的是这么个意思。

写得不是很好,还很意识流。感谢所有看到这里的人。这估计也是我今年最后一次更新了,2020继续热爱瑞金!

最后补一句格瑞生日快乐!请你永远相信,漂泊之人,终有归处。

渴望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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